董春宝


(接上期)

5

  羊肯定找不到了。悲伤的情绪一直笼罩在我的心头,笼罩着我们全家。

  怎么办啊?妈妈想到外面去打工,可一想,不行,还是等爸爸的身体恢复过来再说吧。想过很多办法,可都不现实,最终还是想到了老罕河。

  老罕河这一带的田野上、树林里、还有河边,生长各式各样野菜,有花序如菊的蒲公英,有叶片紫红的苣荬菜,有拇指般大小的小蒜,有肉质肥厚的马齿苋,还有叶片粗糙摸起来麻酥酥的西风谷……尽管不是很多,但是还有。

  现在人们都时兴吃野菜了,说野菜是绿色食品,很多城里人在休息时时常来这里剜野菜或者观光旅游,但多数人还是到早市或者蔬菜大厅里买。

  我盼望老罕河早日开河,一旦开河就意味着春天马上到来,春天到来后,各样的野菜将零零星星地点缀着老罕河这一带。

  我决定先不上学了,赶着羊群,在原野上、在树林里、在老罕河边……寻找各样的野菜,之后卖给到乡下开车送货的商贩子。

  我坚信,老罕河的野菜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要剜野菜挣钱,一则补贴家用,更主要的是赔偿那只丢失的羊。尽管这不是用钱能买的事儿,多少钱也买不起,但必须用钱补偿,也只能用钱补偿。

  到那时,尽管不能解除人们对我怀疑,尽管我不能得到解脱,但最起码我能得到内心的宽慰。

  到那时,我对任何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赔偿了丢失的那只羊。”

  但要我说出:“我没有卖掉,也没有偷偷杀掉那只羊。”我还没有那样的底气。

6

  我天天来到老罕河岸边,看着苍黄的两岸。河面上的冰雪虽然渐渐变薄,但还没有彻底消融和开河的迹象。

  春天离这里怎么这样远,难道它不回来了?

  “不用着急,春天正走在路上。”大信一有时间也来到老罕河边,跟我说。

  过了些时日,野鼠时而探出头来,扬起鼻子,嗅嗅天空,嗅嗅大地,可又缩回洞去;探路的候鸟大雁、天鹅等一直徘徊在老罕河上空,不敢前行,我想它们怕冰冷的倒春寒破坏它们北飞的美梦;人们抱着肩膀,行走在原野上、河岸边树林间,就像在海市蜃楼里浮动,不,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是春天的气息在上升……真像大信说的那样,春天临近了。

  我赶着羊群,四处观看,细心体会着冷风中微微的暖意。

  “今天能开河吗?”我问大信。

  “还要等几天。”大信回答。

  “还要几天?”

  “快了。”

  又过了些时日,向阳坡地的残雪开始融化,虽然野草没有长出,树木离穿上盛装还要很多时间,但树梢在冷风中的呼哨声不再凄厉寒冷,开始有了虚幻迷离的绿意。

  这天早晨,天灰蒙蒙的,零星地飘落着雪花。野鼠在大地上开始自由地跳跃,候鸟已经勇敢前行。“啾——”去年冬天的小鸟从灰蒙蒙的茅草稞里飞出,站在干枯的蒿草尖儿上,“啾——”“啾——”恋恋不舍地啄食着去年秋天的种子。

  “大信哥,今天能开河吗?天这么冷。”大信和我来到河边,瞭望着白亮亮还在封冻的老罕河。

  “能开。”大信激动地说,“一定能开。”

  “怎么没有动静?”

  “你听——”说话间,老罕河河面上还有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

  “轰隆隆——”“轰隆隆——”“咔啦啦——”“咔啦啦——”冰裂像闪电一样,撕裂着老罕河。被撕裂下来的冰块涌动在老罕河上,各式各样,有的像小山,有的像小船,有的圆形,有的方形,有的菱形……前行的冰块互相碰撞着,撞击下来的细小冰块儿或者冰粒在老罕河里翻滚着——老罕河像一锅沸水在翻腾着。

  冰块缓缓前行,一群群候鸟累了,站在平稳的冰块上,随着浮冰向下飘去,尽管它们得到了休息,可它们浪费了一段旅程——它们是否知道?

  “开河了!”我对着老罕河激动地喊着。

  “是的,终于开河了!”大信也激动地说。

  河是开了,却带来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柔软的春雪覆盖在大大小小的冰块儿上,给它们披上了洁白的盛装,冰块儿上的野鸟像站立在晶莹剔透的童话世界的雪屋顶上,真惬意!

  大雪美丽了老罕河,却压塌了大信的蔬菜大棚。好惨啊,大棚骨架扭曲变形,七扭八歪,被风雪撕裂的塑料布在风中乱舞,融化的雪水四处流淌,遍地泥泞,一片狼藉……所有的蔬菜全被冻死,损失极其惨重。

  “这么大的雪,大信干什么去了,随时除去棚顶上的雪,大棚是不会坍塌的。”

  “他是个精明人,怎么能干出这样的蠢事。”

  “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

  第二天,天晴了,可春寒料峭,冷风习习,人们边帮大信清理蔬菜大棚边惋惜地说。说着说着,人群里还传出了哭声。

  “你们看,那是什么?”人们正紧张地忙碌着,忽然有人说。

  正是傍晚,夕阳很圆很大很近很低,像一个巨大的血球,又像一面铜镜,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红色的轻纱。人们向那里望去,看见一个小点儿从太阳里走出,它放射着七彩光环,像一个音符在雪野上跳跃着。小点儿急速地向这边走来,它变大了,变大了,又变大了……最后渐渐地呈现出清晰的轮廓,原来是大信。

  大信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他的步伐不同往常,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东倒西歪,看样子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怎么了?大信渐渐走近了人群,人们也渐渐看清了,他的肩上扛着一个东西,很重很重。

  “那不是大信吗?”大信终于来到人们面前。

  “是大信,是大信!”

  “大信回来了!”大信把那东西从肩上拿下来,轻轻地放在人们面前。

  “你们看。”大信说。

  “羊!羊!”正是掉进老罕河里的那只羊。我激动地大喊,“我的羊!我的羊!”

  人们都走过来细看那只羊,虽然那只羊在老罕河里浸泡了一个冬天,有些变形,但羊脖子上的那条红飘带更加耀眼夺目,它在微风中漂浮着,像一面旗帜,闪着鲜艳的光。

  “老罕河真的没有吞噬那只羊!”看着那只羊,有人说。

  “真是奇迹!”有人感叹。

  “老罕河怎么没吞噬它?”有人问。

   ……

  “你去哪里了,你看你的大棚?”有人关心地问大信。 

   原来大信乘开河之际连夜跑到鬼口,去找掉进河里的那只羊了。

  今天早上,大信到了鬼口。鬼口本来很凶险,开河时更加凶险——浮冰冲击着河岸,小山一样的沙子坍塌在浮冰上,企图把浮冰牢牢地压入河底,可浮冰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又以巨大的力量冲破沙山的重压。这样,浮冰露头,沙山压下,沙山被浮冰冲破,浮冰再露头,沙山,浮冰,浮冰,沙山……浮冰沙子翻江倒海般搅在一起。鬼口掩埋了所有,可那只羊不但没被掩埋,反而被一块巨大的浮冰托举上来。当大信踏着冰背走那只羊后,那块浮冰被瞬间坍塌下来的沙山压入河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信好险!

  “怎么样,我说过,老罕河不吞噬扎红飘带的羊。”大信没有回答人们的话,只是乐呵呵地说。

  老罕河真的没有吞噬那只羊,它被送了回来。

  奇迹真的出现了!

  人们默默地看着那只羊,许多人惭愧地低下了头,当然包括老漂他们。

尾声

  开学的时候,爸爸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能到外面放羊了,摔伤也得到了补偿。

  “孩子,安心念书吧,跟大信说的那样,‘老罕河不吞噬扎红飘带的羊!’”爸爸在送我上学路上对我说。

  “嗯。”我回答,“老罕河不吞噬扎红飘带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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