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春宝

　　小的时候，村里来了说书的。说书的在那个大院子里，高高的围墙，漆果的大门，我小时是个侏儒，怎么也偷越不进去。看来只得买票听书。可家中没钱。

　　我便到村东的那片甸子上。甸子上没有什么可换钱的东西，只有蒲公英还能换些钱来。

　　那甸子是陈年的碱甸子，没有太多生气的碱草，还有生满鲎虫的浑水坑零零星星地散落在灰白的碱地上。蒲公英就生长在碱草间水坑边，还有生在浑水坑中的。

　　我拎着小筐，拿着小刀就去了。 

　　甸子上只有孤零零的我。每遇到拥挤在碱草间的蒲公英时，很好办，我一手敛起所有的叶片，另一手把刀尖使劲地往土里插，“咔”的一声——根断了，之后我再把刀尖往上一挑，慢慢地把蒲公英从干巴的碱土中拔出来；每遇到水坑中的蒲公英时很麻烦，我便脱掉鞋，卷起裤腿，脱去上衣，试探着向泥坑中走去，每抓到它们时，我瘦弱的腿都陷入泥水中很深，其中有一次泥水已没过了我的大腿跟儿，猫腰采蒲公英时水险些把我呛了;当遇到坑边的蒲公英也很费事，我既不想脱鞋脱衣，又不想把衣服弄脏，便趴在坑边的干上棱儿上，身子尽量往前伸去，一手拄着地，一手努力往前探，尽最大努力得到蒲公英的全部。

　　第一天我贪了个大晌，才采到一筐蒲公英，可就在我回来的路上,却出了点儿问题，一股不大不小的旋风把小筐中的蒲公英卷走了一半,扔到那很大一片一人多深的长满三棱草的深坑中喂那里的野鱼了。晒干后本来能换两角钱的，可现在只能换一角钱了。听书的希望破灭了许多。

　　好在在以后的几天里都很顺利，没出现什么意外——现在能换五角钱了，能听一次书了。

　　采来了要随时随地晒，晒也是个很大的问题，为了干净，我一小把一小把地抖搂，又借来邻居的竹筛子彻底地筛了两遍，之后平铺在院中那片不太大的空地上。太阳火辣辣的热，这天我翻了好几个个儿，蒲公英的叶片已干得“哗哗”响，可它们的根很顽固，还拼命地抓着那点儿水分不放，还是那样软塌塌的。但如果明天是个暴天，那些根无论如何也是禁不住太阳晒的。明天晒干，后天去卖，后天晚上就可以听书了，可后天却是最后一天说书了。我就把希望寄托在明天和后天了。如果天气好，是绝对不会出差儿的。

　　第二天，太阳被游走的云遮得只剩下个清朗的圆盘，早晨甚至到中午，空气都异常地潮湿。我的蒲公英可遭了殃，昨天晒干的叶体又喝了个半饱，别说根了——返潮了。

　　可我没害怕，因为“早上浮云走，中午晒死狗”。中午刚过，太阳异常地热。我赶快把蒲公英拿出去铺到那片空地上。一个下午，连那些根也干得“嘎嘎”响了。

　　“暴晒两天，雨不过三。”已经狂热两天了，我怕的是第三天。

　　第三天的早晨很凉爽。我把蒲公英装在袋子里，到离家有五里路的镇上去卖。采购站的人中午要休息的，我起个早赶紧走。远道无轻载，我扛背拎抱来回换，才勉强颠到镇上，幸好验质的开票的检斤的和付钱的都在。我赶快解开袋子，验质的看了，说还行，很干净，验完了质，我把蒲公英倒在他们的小秤上，倒出来看，那么多的叶子已让我揉搓得成了粉末。检斤的告诉我拿出去，抖搂抖搂，否则不收。我听从他的吩咐，拣出了整体的和失去了叶片的蒲公英，再次放到他们的小秤上，一称，已是四斤半了，正好掉秤半斤。唉！我惟一疏忽的就是没想到叶子被揉成这样，否则换五角钱是无疑的。可我拿着四角五分钱回来时，又不后悔了，因为我的蒲公英没遭到大雨。

　　五角钱一张票，还差五分钱呢，真是五分钱憋倒英雄汉，憋得我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睡了一觉后才想出了招儿。

　　当晚我戴上了那顶草帽，摸着黑走到那漆黑的大门前时，院子里已隐险约约地传出鼓、二胡和说唱的声音了。

　　“砰砰砰!” “砰砰砰!”我猛劲地敲门。

 　　没动静。

　　“砰砰砰!” “砰砰砰!”我又连续地敲。

　　“谁啊？”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大个子二叔的喊声。

　　“谁啊？”

　　“吱——”门裂开一道缝儿。

　　“我！”

　　“我！”我个子太小了，他根本没找到我，我一手扶着帽檐，一手横在眼眶上方挡着雨，扬着头冲他喊。

　　“你小子！剜几天婆婆丁（蒲公英的俗称）了，钱够了吗？你来听书！”

　　“嗯——二叔，还没够，还差五分呢，就差五分钱了……”我叨咕着，心中很软弱。

　　“差钱，不行。不让进！”大个子严肃起来，说话还很横。

　　“二叔，你就让我进去吧! 就差五分钱。你就让我进去吧！二叔……”我央求着他。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大个子二叔脑袋揺得像个拨浪鼓，他就是不让进。

　　“你——我就知道你不让进，不就五分钱吗？那绝对差不了，先赊一天，后天保证给你。这你放心……”我心血向上一冲，使出了我的招儿。我比大个子还横。

　　“你一一嗯？你还来硬的了，哪有你这样求人的？不把你爸叫来，你别想听……”大个子二叔严肃得像真的似的。

　　“找就找，反正我要听书！”我真的来了脾气，转身就要往家跑，去找爸爸。

　　“回来回来回来，你小子真不禁逗啊，刚才二叔在逗你玩呢，哪能要你的钱呢，快进去吧，书正说到劲上呢。”二叔把我拽住，又把我甩进院子里.......

　　那天我听了一夜的书，但一分钱也没花。

　　本文发表于《新少年》（辽宁）1997年第5期。

　　董春宝，1966年8月出生于彰武县五峰镇，1988年7月毕业于阜新师专生化系，现在彰武高级中学任生物实验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