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空车空袋子还有爸爸的空衣袋,尽管洛洛知道爸爸办事一向板上钉钉,这次他肯定有遇到难解的事儿了。但他还是默默地掉下了眼泪,很伤心。
“洛洛,是这么回事儿——”跟洛洛解释时爸爸的眼睛也潮乎乎的。
“爸爸,我明白了,你不用多说了。”
“洛洛,别急,爸爸明天就去作买卖。”爸爸对洛洛说,“爸爸一定说到做到,遵守诺言。”
4
洛洛家的东面是一大片荒草甸子,甸子上有很多土坑,每到阴雨绵绵的时候,坑里就积很多的水,水就会溶解深层土壤里的土碱。秋天的时候,雨水减少,再加上这里气候干旱,坑里的水份蒸发得很迅速,这样,溶解的土碱就会结晶成碱粒(土碱的晶体),平铺在坑底。碱粒颜色各异,有的洁白晶莹而透明,像细小的冰粒;碱粒紫中泛白,白中泛紫,像多色的玛瑙的碎末……成片的碱粒东一片西一片地点缀在荒草甸子上,泛着或白或紫或红的光。
土碱的用途很广,洗衣服,洗头……上等的土碱还可以蒸馒头。
“现在街市上卖的暄腾腾的大碱馒头是不是用那里的土碱发的?”有人问洛洛。
“我不知道。”洛洛回答,“不过有可能。”
家里的土碱块儿来源于甸子,是妈妈从那里扫来后,背到家用文火熬制而成。熬制好的大块儿土碱跟细小的碱粒一样晶莹透明,白中泛紫,紫中泛白。
洛洛早就知道这些,可未曾亲自到甸子扫过土碱。一到妈妈去甸子上扫碱时洛洛就想跟妈妈一起去,可妈妈和爸爸不让去,说他还太小,怕把他冻坏。
妈妈决定今年多扫些土碱,一则自家使用,二则拿去卖钱。洛洛看看爸爸妈妈都很累,尤其是爸爸每天都早出晚归,很疲惫不说,情绪也很低落,就决定跟妈妈扫碱,好给他们减轻一点点儿负担。再有,自从那件衣服掉进河里之后,他一直很自责。不应该再让爸爸买了,他觉得应该自己想办法买。可他没想到别的办法,一直惦记着去甸子上帮妈妈多扫些碱。
“妈妈,我也想跟你去扫碱。”洛洛又对妈妈说。
“你去?”妈妈迟疑了一会儿,说,“你大些了,嗯——那也行吧。”妈妈答应的很勉强。
5
下半夜,除了爸爸的鼾声,一切那么的寂静。妈妈起身,轻轻捅了一下洛洛,没等妈妈的手指触及到洛洛,他一下子就跟着起身了,其实他一夜都没睡实,就怕妈妈“口是心非”,不带他去。
“现在就走吗?”洛洛问妈妈。
“嘘——”借着微弱的月光,洛洛看见妈妈把右手食指放在嘴边。
他们静悄悄地到了外屋,“吱吱”洛洛正在关门。
“轻点儿,轻点儿。”妈妈小声地嘱咐洛洛,“让你爸爸睡个好觉,他太累了。”
洛洛刚要“嗯”出声音答应妈妈,可又把话吞了回去。
就这样,他们各自一手拿着铲子和扫帚,一手拎着装碱土的袋子,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家门。
正是秋末,天气晴朗,月色清明,星星稀疏,天地间灰蒙蒙一片。
“扑棱棱——”“扑棱棱——”夜宿在甸子上的野鸟被他们的脚步声惊起,它们飞得异常慌乱。你们黑天怎么看不见东西啊?尤其是鹌鹑,你们要小心啊,别马上踩到你们身上了,才起飞啊?洛洛想。
“南风刮到太阳落,北风刮到小鸡叫”,这是老罕河这一带风落的规律。尽管西北风尽管小了许多,可无孔不入的冷气还是嗖嗖地钻进他们的衣领和裤管,没走多远洛洛就被冻得浑身哆嗦起来,双手像猫咬的一样疼,他不得不把铲子扫帚和袋子分别夹在腋下,捧起双手,“嘶嘶——哈哈——”往手上吹气。那样子就像手里握着一个刚刚煮熟的鸡蛋,或者捧着刚刚烤好的地瓜。
洛洛第一次体会到爸爸妈妈常说的那句话——鬼呲牙。
冷吗?”妈妈问洛洛。
“冷。”
“再走一会儿就不冷了。”
这样,他们借着蒙蒙的夜光走着,越过他们家东面潺潺流淌的小河后,又走出很远才来到有土碱的地方。
碱土坑零零星星地点缀在辽远的草甸子上,东一片西一片的。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灰白色,泛着柔和的光。
因为碱量不多,他们只得分开扫。
“要小心,扫碱不能往泥坑里走。”妈妈在跟洛洛分手时告诉她。
洛洛拿着笤帚和铲子还有装碱的袋子终于找到了一个碱坑,他拨去碱面上的枯草梗还有枯叶,之后轻轻地刮拨碱粒,不让碱粒混入泥土,之后把碱粒扫在一起,堆成小堆,之后像扫垃圾那样把碱粒倒入袋子。坑边的土碱很好扫,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扫到,可坑里的碱就不那么简单了,他要深深地猫着腰,嘴几乎着地,甚至是趴在坑边,努力地向前探着笤帚和铲子,因为不能往坑的深处去,土坑里的泥土很柔软,甚至是泥浆,并且谁也不知道泥坑有多深,万一陷进去那可不好办。
妈妈也是那样。
“喔——喔——喔——”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鸡鸣声。紧接着东方开始泛红,像着了火。月亮隐去了,星星也隐去了。过了一会儿,晨阳渐渐从远方浮出。开始,它刚像一弯新月,殷红殷红的,色彩极浓,进而渐渐变大变圆,颜色也渐渐变淡,最后,它像幼嫩且极富弹性的蛋黄,颤巍巍地跃出地平线。瞬间,整个甸子一片通红。晨光染红了野草,染红洛洛和妈妈,染红了他们的碱袋子。
“洛洛,别扫了,回家吧。”妈妈伸直身子,捶了捶腰部,背着碱袋子来到还在专心致志地寻找土碱的洛洛跟前。
“妈妈,碱土怎么看不见?”洛洛问妈妈。
“碱土就是这样,咱们回家吧。”
“好,我这里还有点儿。”洛洛回答。
洛洛把最后一铲子碱土倒进袋子里,拎着铲子,背着袋子走近妈妈。
“没想到你扫这么多。”妈妈看着洛洛满满一小袋子碱土对洛洛说。
听妈妈夸自己,洛洛心里热乎乎的。
“你扫的比我多多了。”看着妈妈扫了满满一大袋子碱土,他真佩服妈妈。
“妈妈,扫碱为什么一定等刮西北风啊?”洛洛跟着妈妈走在回家的路上,问妈妈。
“你没感觉到吗?咱这地方,刮南风和刮东风的时候,天气都很潮湿,土碱不能形成碱粒,融化在土壤里去了,只有刮西北风的时候,才能形成碱粒,所以必须要这时来扫。”
“再有,妈妈,我看太阳一出来碱粒怎么就没了?”洛洛又问妈妈。
“这个嘛,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太阳出一来,碱粒就被晒化了,瞬间又融化在土壤里,那样的碱太脏,不好弄干净。”
“那为什么刮西北风的时候就能形成碱粒啊?”
“这个——”妈妈说不出来了。洛洛没好意思再问下去,就转移了话题,说,“那下雪更不行了!”
“肯定不行,你真聪明。”
“不过这些都是我说的,究竟是不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妈妈说,“等你上了学,可能就知道了。”
太阳更红,“喔喔喔——喔喔喔——”远处传来不再间断的鸡鸣。
“妈妈,该给爸爸做饭了。快走吧。”
“是的。”妈妈回答。
说话间他们加快了脚步。
6
洛洛背着碱袋子跟在妈妈身后,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此时, 他已经没有气力再跟妈妈多说一句话,只能默默地向前,想跟上妈妈,可还是被妈妈落得很远。
听不见洛洛的声音,妈妈站在原地回过头来等着她。
“洛洛,你把袋子给我,你给我拿着铲子和笤帚就行了。”
“不,我自己背。”洛洛不让妈妈替他,他怕妈妈累。
他们急匆匆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他们去甸子时的小河边——这是他们回家时必过的小河。
河水清深,河上垒积了许多供踩着过河的草垡子。妈妈背着大碱袋子,三步拼作两步踏着草垡子顺顺利利地跳过去了。
可洛洛不行,开始很顺利,当他跳上小河中间的那簇草垡子上时,脚下的草垡子开始滑动翻转,一下子被她踩翻,洛洛左右摇晃着身体,想尽量稳住重心,可他没做到。“刺溜——”“扑通——”他连人和碱袋子一起摔进了河里。
洛洛从冰冷的河里爬起来,满身泥水,像个泥猴,又像落汤鸡。
洛洛连滚带爬地来到岸上,再看他的碱袋子,原本满满的鼓鼓的碱袋子,转眼间瘪得空空如也——碱土瞬间融化到水里了。那条空袋子也顺着河水向远处慢慢漂去了。
看着在水里慢慢扩散的紫红色的碱水,洛洛哭了。
妈妈放下碱袋子,跑过来把洛洛揽在怀里,说,“洛洛,不哭。”
“可我的碱……”洛洛抹着眼泪。
“这不怨你,是妈妈的失误。”妈妈紧紧抱住洛洛说,“我本想把袋子送到岸上再来接你,是我忘告诉你了。”
“以后做事咱们不要太着急就好了。”妈妈抹去洛洛脸上的泪水。
“好孩子不要再哭了,好吗?还会刮西北风的,到那时咱们再来。”
“嗯。”洛洛咬着嘴唇答应。
本文发表于《小溪流》(湖南)2021年第03期
董春宝,1966年8月出生于彰武县五峰镇,1988年7月毕业于阜新师专生化系,现在彰武高级中学任生物实验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