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曾经修过多次路,可一场黄沙荡过之后,修成的路就被黄沙掩埋的无影无踪,看不到任何痕迹——这样的地方根本不适合修路,
后来,老罕河人终于认识到,埋怨不行,躲不行,要想生活的好,必须得治住黄沙。
治沙就得栽树种草,经过无数次的试验,终于找到了适合在沙原生长的树木和野草。
现在好了,小鸟来了,狐狸来了,蛇来了,甚至听说也有狼的身影了。
黄沙被制服了,当然路就可以修了,已经修了很多条路,并且各条路在各个村屯之间纵横交错起来,形成了一个联通四面八方的网络。
平坦的路面,那位老奶奶怎么能摔倒呢?看样子她的身体也很健康啊,莫非那她……我决定探个究竟。
我来到老奶奶摔倒的地方,一脚踩了上去,同那位老奶奶一样脚下不自觉地“跐溜——跐溜——”地打起滑来,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我在那里跳挞着,使劲全身解数,才找准重心,稳住身体,才没有摔倒。
怎么回事儿,我稳了稳神儿,低头看着路面,踩到冰上了?还是踩到豆粒儿上了?就是平坦的路面啊,没有豆粒儿,更没有冰。
我再猫腰细看,这时,我才注意到,路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刮来一层时断时续的薄薄的浮沙,这层浮沙很隐蔽,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一切问题都在这层浮沙身上。
这层浮沙的沙粒极小,形状各不相同,有的球形,有的椭球形,有的斜方体形……不过粒粒浮沙都比小米粒还小,虽然很小,倒很晶莹,很透明,正因为它们晶莹透明,才很隐蔽,才不易被人发现。
我用脚搓着浮沙,有的搓一下就从路面上脱离下来,有的怎么搓都搓不下来,我发现那些搓不下来的浮沙已经与路面融化粘合在一起,化作了路面的一部分。
这样的浮沙很滑,像细小的冰粒,像微小的滚珠,像滑溜溜的小米粒儿……人在这样的浮沙上走路,费力不说,稍不小心就会滑倒的。走这样的路,必须小心才行,人总走在小心的路上,怎么行?
我都差点儿滑倒,那位老奶奶岂能能不滑倒?人能滑倒,难道时间长了,如果再刮来更多的浮沙,过往的车辆就不可能滑倒甚至翻掉吗?……一切都可能滑倒,后果不堪设想。
可恶的隐形浮沙!
哪来的浮沙?平坦的路上怎么会有浮沙?应该清除掉浮沙,怎么能让浮沙掩盖路面呢?
这条路该修修了,我想。
修的不只是脚下的路,还有别的路也该修修了,我又想。
我很忏悔,忏悔刚才怎么那样对待那位老奶奶。
5
爷爷回来了,一切顺利,没有意外,更没有别的。
“驾——”我们又重新好装车,又把一包包书用绳子勒好。爷爷扬起了鞭子。
我们回家了。
毛驴车爬上老罕河西岸的一座沙冈上,我们往下望去——早晨我们来时,老罕河还是一根细细的窄窄的丝线,现在却变成了粗粗的宽宽的飘带——河面在逐渐变宽,幽蓝的河体像一条青蛇,曲曲折折地爬向远方。
“轰隆隆——轰隆隆——”隐隐约约的巨响从老罕河上游的远方传来。
不好,要发大水!
“爷爷,不好!”我忽然大喊。
“怎么了?”爷爷问。
“你听!”
“轰隆隆——轰隆隆——”沉闷的巨响又向我们一声声传来。
“不好,要发大水!”爷爷极速地催促着灰灰,“驾!驾!驾!”
“踢踢踏踏,踢踢踏踏。”小毛驴也心领神会,极速地跑下沙冈。
我们来到了河岸边,来时静静的流畅的清浅得可见河底和游鱼的河水,现在却浑浊黏稠,暗流涌动,迅疾的河水相互撞击,形成了无数个漩涡,漂浮在水面上浑黄的大小不一的泡沫还有从上游被推下来的枯枝败叶不时被卷入其中。
一切都预示着汹涌的洪水即将从上游被倾泻下来。
老罕河是沙质河床,也就是它的底部全是流沙。不要小看这沙质河床,它可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如果你在河里插上一根木棍,就会发现,木棍下就会形成的圆锥形涡流。涡流旋起泥沙之时,木棍就开始下陷,渐渐地木棍就被吞入河底,当地人称这种现象叫吞沙,同理其他东西都像木棍一样会被老罕河吞噬。如果赶上发大水,河底的东西会被吞得更快更深,简单的说就像沼泽地能吞噬一切一样。
“走,快过河,这场水不能小喽,水再大就过不去了。”爷爷说。
我们下车,脱鞋,又高高地挽起裤腿。
“驾——驾——”爷爷在车前,我在车后。爷爷一手挥着鞭子,一手牵着灰灰,时不时回头看一下,我的任务当然就是在车后使劲推车,给灰灰助力。
小毛驴可能是第一次涉入湍急的河水的缘故,开始有些胆怯,颤颤巍巍地不敢迈开大步,可走着走着胆子就大起来了,迈起了坚定的步伐。开始一切顺利,可走到河中心时,驴车突然“咯噔”一下被卡住了,紧接着“扑通——”一声,一包书掉进了河里。“呲溜——”,掉下去的不只是那包书,还有我的那只鞋,它在水面上漂了几漂,露头,沉下,再露头,再沉下,最后被一个小漩涡卷走了,再也没能露出头来。与此同时整个车体都向左侧歪过去,当然车上的所有的书也随着向左侧倾斜——原来左侧车轮陷进了一个深深的水窝子(河底的锥形坑,也是由吞沙造成的,老罕河河底这样的坑很多)里了。
“爷爷,不好,书掉下来了。”我赶紧喊爷爷。
由于一路颠簸,再加上刚才的剧烈震荡,勒书的绳子松动了,那包掉进河里不说,所有的书都松动了,随时都可能天女散花。
就在爷爷还没回过头来之际,又一包书正在向下滑落,我赶紧用手擎住。
“爷爷,不好,书又掉下来了。”我边托着正在下滑的那包书,边喊,“爷爷,快来啊!”
“吁——”爷爷叫住灰灰。
“沙阳,挺住。”说时迟,那时快,爷爷向这边跑来。
“爷爷,快来啊!”
“扑通——”爷爷向我跑来了,可还没等他伸出手按住那包书,那包书也掉进河里了。唉!因为我的力量也太小了。
“唉!怎么没想到这事儿呢?”爷爷快速地整理好正在松动的书包,又使劲勒紧捆书的绳子。
“沙阳,快去赶车,快!”
我赶紧跑到车前。
“沙阳,赶车,来,一——二——”
爷爷像纤夫一样,弓下腰,双腿一前一后蹬住河底,双手往前推车。
“架——架——”车没动。
“再赶,来,一——二——”爷爷转身到车轱辘前面,双腿一前一后蹬住河底,左手扣住河底,右手往前推车轱辘。“架——架——”车没动。
“再赶,来,一——二——”爷爷蹲在车轱辘对面,像打方向盘一样,左手握住车轱辘的后面,右手握住车轱辘的前面,用力向前旋转车轱辘。“架——架——”车没动。
“沙阳,赶车,一——二——”爷爷直了一下腰,用胳膊抹去脸上湿漉漉的汗水或者河水,又猫下腰,双手握住车圈。真是神奇,爷爷竟然一下子把车薅了起来,他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呢?我真是佩服到家了。“驾——”,车动了,并且一下子冲出了那个深深的水窝子。
“吁——”我叫住灰灰。
“爷爷,那两包书?”
“你先别管,快赶车,快。”
一切顺利,车冲到了河岸上。
我叫住灰灰,回过头看过去。此时,爷爷每个手上正各拎着一包书,在老罕河里艰难的走着。
湿漉漉的爷爷湿漉漉的书,湿漉漉的爷爷和湿漉漉的书湿得“哗啦啦”往老罕河里淌着水。
“爷爷,给我一包,我扛着。”我跑向爷爷。
“不行,你扛不动。”
“不。”我说。
“好,咱俩抬着。”我牢牢地抓紧了一包书的包装绳。
真沉啊,不一会儿就把我的手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印。
就这样,我和爷爷抬着一包书,爷爷自己拎着一包书,越过了老罕河。
就在他们把一切安顿好之后,“轰隆隆——”“轰隆隆——”忽然从远处传来巨响,我们再往老罕河望去,水势瞬间增大,不一会儿就淹没了河滩高处上的蒿草。
还好,没出大事儿,不过也好险啊!
6
“爷爷,这两包书都湿了,咋办啊?”我问湿漉漉的爷爷。
“这有何难,看那边儿。”爷爷向四周瞭望了一下,指了指一座沙冈说。
我们来到河岸边那座沙冈下,把灰灰从车卸下来,让它自由吃草和休息,之后把那两捆书抬到沙冈的向阳处,拔掉周围的野草,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地。
当我们解开包书的绳索,掀开纸质的外包装一看,真惨,书都已基本湿透,每张页码被河水黏连在一起,有的拎起来甚至“哗哗”直淌水。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每本书,让它们面向阳光。
“呼——呼——呼——”清风拂来,真是“清风不识字,随意乱翻书。”不不,这次它可不是随意的,而是在有意帮着我们。
我们聊着——
“沙阳,你说现在咱们现在像谁?”爷爷问我。
“像唐僧西天取经。”我想了想,回答。
“哈哈。你说的太对了。”爷爷笑着说,“那这里就是咱俩的晒经石喽。”
“对,是咱俩的晒经石。”我说。
我和爷爷边说着话边隔一段时间翻动一下书籍。
不知什么时候,我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沙阳,沙阳,醒醒,醒醒。”爷爷叫醒了我——太阳快落山了。
还好,书是都晒干了,可有些书摸起来皱皱巴巴,凸凹不平,页面直刮手,并且许多页码都染上了不同形状的浑黄色的水印。有一本书最惨,它有的页码黄中有黑,有的页码黑中有黄,许多沙粒还夹杂其中,硌漏了纸张。总之,这本书像被故意揉搓撕扯一样,每张页码都模模糊糊一大片,几乎看不清一点儿字迹,更为严重的是它的许多页码已经严重缺失。
“嘘——,嘘——,唉——这可怎么跟学生交代啊?”爷爷把那本书拿在手中,边抚摸着它对边给它吹气,又轻轻掸去夹在书中的沙粒,脸上显现着无回天之力的表情,叹气地说,“这本书谁要啊?”
“没事儿,爷爷,到时你把那本书发给我。”我说。
“嗯,好孙子,你真行。”爷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咱老罕河人就应该这样!”
“走,咱们收拾收拾,回家。”爷爷又说。
我们把晒干的书打好包,装上车,套上灰灰,又用绳子把所有的书勒好。爷爷坐在车沿上,我爬上车,坐在书垛上。
“驾——”爷爷再次扬起了鞭子。
“踢踢踏踏,踢踢踏踏。”灰灰欢快地跑了起来。
我们回家去了。
此时,夕阳正红,像着了火。
董春宝,1966年8月出生于彰武县五峰镇,1988年7月毕业于阜新师专生化系,现在彰武高级中学任生物实验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