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春宝
春夏秋冬像四位各有千秋的画家。现在,夏天在这里上铺好了浓绿的底色后,就交给了秋天,让秋天涂色了。这不,秋天正挥动着神奇的画笔,蘸饱了秋霜,正谨慎地点染着。已经有很多地方被秋天点染了,被点染过的地方有的绿中含红,有的绿中含黄,有的绿中紫……由于秋天才刚刚开始给这里涂色,所以我们老罕河这一带总体色调还是绿色——这里的四季很美,秋天更美。
——一切的一切,预示着又是一个硕果累累的秋天。
此时,一位老奶奶正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高低起伏的公路急急忙忙地走着,不,几乎是一路小跑。
她有急事儿必须马上到罕河镇一趟。
事儿太急了,所以她边走边向去罕河镇方向的车挥手,她想找一辆车把她捎到罕河镇,即使不到车罕河镇里,在半路下车也好。
可去往罕河镇的车要不就“呼——”地从她身边而过,要不就“滴——”给她一个笛声“呼——”地从她身边而过,要不就连笛声也不给就“呼——”地从她身边而过,要不就“滴——”给她一个笛声且有意绕过她“呼——”地从她身边而过。
每辆去往罕河镇方向的车早已消失在路的远方,可老奶奶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很久才放下充满希望的手。
——曲曲折折的公路上,那位老奶奶边走边回头,她想搭一辆去往罕河镇方向的车,好尽快到达罕河镇。
2
昨天,爷爷很晚才把灰灰(我家的小毛驴)赶回来了。
他摘下灰灰的笼头,在它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去吧。”于是灰灰就在地上舒服地打几个滚,又在院子里撒着欢小跑了几圈,活动好筋骨后,走进了它的棚子里,来到槽子边等待着……
爷爷从水缸里拎来半桶水递到灰灰的面前,灰灰“咕噜咕噜咕噜”地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很贪婪。爷爷看灰灰喝得太贪婪了,怕它出什么意外,时不时在它喝几口后就拍拍灰灰的脑门,示意它别着急,慢慢喝,别呛着也别噎着,咽好后再喝。
“你看把灰灰渴的,老罕河里没水吗?”
“我怕河里的水脏。”爷爷边说边抱来半袋子杂碎后的新鲜的稗草倒在灰灰的槽子里,又抓了一把盐拌在灰灰的草料里。
“这时你怕灰灰喝脏水,平时怎么不怕,学校又有什么事儿吧,家事儿你也得管管啊!”奶奶叨咕着,“家里的事儿你从来不管。”
“嘻嘻嘻——”爷爷就是笑,也不反驳,算是承认了奶奶的观点。
——当然奶奶说的有些偏激和绝对,爷爷从未耽误过家里的事儿,更没耽误过学校的事儿。
“你不怕灰灰吃多喽啊,喂这么多。”奶奶看爷爷给灰灰的草料太多,就走过来,随手从槽子里收回一半草料,说,“你看你,真不知道它吃多少东西,喂那么多,把它吃撑着喽,你什么事儿也办不成。”
“嘻嘻嘻——”爷爷又是笑。
跟奶奶叨咕的一样,我也发现一个规律——爷爷除非不管灰灰,一管灰灰保证是给学校办事儿。
“爷爷,学校有什么事儿?”我问爷爷。
“明天去罕河镇取书,你们的书来了,快开学了,顺便再买些办公用品。”爷爷问,“跟我去吗?”
“当然去。”我就愿意跟爷爷出门。
3
老奶奶继续向前走着,同时她也没放弃某一辆车能停下来把她捎到罕河镇的希望,依旧边走边回头边寻找边向去往罕河镇的车挥手。
“踢踢踏踏,踢踢踏踏。”爷爷坐在车沿上,赶着车,我坐在书垛上,灰灰欢快地跑着——我们从罕河镇回来了。
“喂喂喂,帮帮忙!”那位老奶奶站在路边向我们挥动着充满希望的手。
第一次喊,我看见了,也听见了,可爷爷没看见,也没听见。她肯定有事儿,烦人,眼不见心不烦,我把脸扭了过去。
“喂喂喂,帮帮忙!”那位老奶奶又向我们挥手。
“吁——”此时,我多么希望爷爷没看见啊,可他还是看见了,一下子叫住灰灰,对我说,“沙阳,那个老太太有事儿,你先过去看看。”
“你有事儿吧?”爷爷的话不得不听,我慢腾腾来到老奶奶面前,问。
“嗯,有。”老奶奶对我说出了去镇上的缘由,哀求着,“你们能送我一趟吗?”
“没有去镇的车吗?”我问。
“有是有,可都不停啊。”
“可我们刚从镇里回来,不能再去了。”我说。
“这我知道,可咱们都是老罕河人啊,事儿太急了,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求你们的。”老奶奶几乎哭着说。
“可我们刚从镇里回来,不能再去了。”我又重复一遍我刚才说过的话。
“行。先等等,我们把书先卸下来。”我刚要转身离开那位老奶奶,可爷爷就来到我们跟前,对老奶妈说。
“爷爷,你——”我刚想说,“爷爷,你怎么这样?”可我没说出口,把话咽了去,在心里埋怨爷爷。
说着爷爷就要卸车。
“爷爷,爷爷,你过来一下。”我感觉此事儿有些蹊跷,连忙把爷爷叫到一边,小声地问:“爷爷,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别不是讹人的呀,我看还是别管了。”
“不可能,你的心里怎么那么阴暗。”爷爷急了,“怎么这样想,跟谁学的?怎么可能,老罕河人绝对不能干那事儿。”
“那样的事儿难道你听到的比我还少吗?都那样,”挨了爷爷训斥,我委屈地说,“再说现在还有谁愿意管那些闲事儿啊。”
“那是别人。”爷爷有点儿气恼,激了。
说这话时,我一直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那位老奶奶,在她身上寻找我想看到的东西,在我扫视那位老奶奶的同时,她也随着我的目光扫视着她自己,她正在她身上寻找我想看到的东西。
“不用了,你们走吧。”老奶奶破译了我的心里密码,对我们说,“不过,我可不是骗子。”
老奶奶说这话时,在“骗子”上加强了语气,重重地强调了一下这两个字。
之后,她转身走了,步伐很坚定,头都没回。
“扑通——”没走出多远,那位老奶奶脚下突然一滑,一下子摔了个大屁股蹲儿。尽管摔得很重,但她还是挺身站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还是头也没回地迈着更加坚定的步伐继续向前走去。
我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老奶奶。
此时正好有一辆去往罕河镇方向的车从我们身边经过,可那位老奶奶看都没看,别说招手了——她已经彻底放弃找车捎脚的念头了。
“老嫂子,别听那帮人的,你别着急,先等等,我去送你。”爷爷连忙对老奶奶喊。
“都是些什么东西呢?”爷爷边叨咕边说,“他们那样,咱们不能那样,沙阳,来,快卸车。”
“来,沙阳,别愣着了,快卸车。”爷爷又对我说了一遍。
“沙阳,你别动,在这里看着书。我一会儿就回来。”书卸完,爷爷告诉我。
“驾——”说话间,爷爷和那位老奶奶坐上车瞬间消失在路的远方。
“爷爷,你——”我向远去的毛驴车喊着,想跟他说什么,可没说出来。
“唉——”没办法,就让他去吧。爷爷就是那样,别人说爷爷实在,我说他……
4
爷爷走了,我在路边等着。等待的滋味真让人难以忍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蹲也不是,走也不是……那也没办法,只能不时看向路的远方,盼爷爷快点儿回来。好长时间过去了,爷爷没回来,又好长时间过去了,爷爷还没回来,再好长时间过去了,爷爷还没回来。我担心爷爷,可别出什么事儿啊。
我们这里是沙丘地带,遍地都是黄沙,由黄沙堆积起来形成的沙丘和沙沟此起彼伏,纵横交错,就像老人脸上凸凹不平的皱褶。黄沙已经够人们忍受的了,可恶的是还经常刮大风。每次大风来袭,沙借风势,风助沙威,被搅起的黄沙扬向天空,浑黄的天浑黄的地浑黄的四野,说夸张一点儿,这样的天气就像漆黑的夜晚,对面不见人影,甚至伸手不见五指。漫漫黄沙,黄沙漫漫,这里的人们每天都生活在漫天黄沙之中,所以有歌谣——
黄沙疯,黄沙狂,
十步分不清爹和娘
并且刮风的时间极长,所以又有歌谣——
黄沙狂,黄沙疯
这里一年一次风
正月初一开刮起
一直刮到腊月终
人们的生活就不用多说了,十种九不收。